番外曜卿(下)_金玉往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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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曜卿(下)

  【肆一曲相思别样重,思量薄幸负此身】

  江明筝不得不猜测,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?

  是从最初吗?亦或者,是在此后的每一次接触之中,他都已经察觉到了?

  说起那之后,他们的确相见频繁。

  那一夜自然不用多说,两人之间都已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。就连旁人都对她恭敬起来,出入他的洋楼时也受到卫戍们的格外尊重,她被当成了他的情人。

  这正是江明筝希望得到的身份。

  只是,计划不能就此止步,必须要快速展开。万曜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开枫溪,那样会功亏一篑。只是谁也没料到,他会带她走。

  江明筝从没离开过枫溪,更担心独身在外,她做不好事。

  彭四公子却告诉她:“你若做不好,我也帮不了你了。明筝,你知道是不能对他动心的,你也知道,有人还在等你,你不要打糊涂主意。”

  糊涂主意?

  她又怎么会打糊涂主意!

  对于万曜卿,江明筝是万万不会动真心的。这本就是一场局,她亲手布下的,她很清楚自己的职责。

  可是,她仍旧要在他面前演着笑如春花的戏。

  离开枫溪,万曜卿带江明筝去了沧平。纸醉金迷的大都会,万曜卿是那里的国务卿,府上日日歌舞升平,他在忙于军务的空隙中也不忘来与她恩爱。

  奇珍异玩,琳琅玛瑙,他能给她的都会给,锦衣玉食,雍容华贵,仆人们称呼她做江小姐,副官却喜欢叫她三少奶奶。因为,只有副官一个人会称呼他做三少爷。

  有一日,日本专使来访,万曜卿带她去接见。

  路上遭遇游行,江明筝心里已是惊慌不已。后来又到酒店里招待日本专使,有艺妓在榻榻米上歌舞,民谣般的琵琶乐回荡耳边,万曜卿突然要她起身为日本专使唱曲。

  “就唱那日的《游园惊梦》。”万曜卿的语气是命令的,大概是酒喝了太多,他已面露绯色。

  日本专使打量江明筝的眼神很露骨,她咬咬牙,将开衩极高的旗袍又往上提了提,露出白玉般的长腿,她眉开眼笑的站在榻榻米中央唱起: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便赏心乐事谁家院?朝飞暮卷,云霞翠轩,雨丝风片,烟波画船。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!”

  一曲终了,日本专使拍手道好,万曜卿便在一侧笑着说:“安田君若是喜欢,我就把她送你了!”

  他当真是醉了。

  回去的路上,万曜卿和江明筝坐在车里谁都没有开口。快到家门时,他忽然醉醺醺的开口:“你这次还想再引我去河岸旁放孔明灯么?”

  车内顿时变得很安静,除了车窗外会传来隐隐雨声。

  下雨了。

  江明筝推开车门快步走进洋楼,仆人道了声“江小姐”,而后又看到紧随着进来的他,又赶忙道“师长……”,连语气都变得微弱,实在是他的脸色太难看。

  江明筝走进卧室,万曜卿追进去,将门摔上的同时也胡乱脱下戎装外套,随手一扔。

  江明筝背对着他,终于问出: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
  万曜卿长久的沉默,半晌过后才以冷酷的声音反问:“你竟都不打算辩驳?”

  “你已经识穿了,我没再演的必要了。”整个晚上,他都是在折磨她。他早可以就这样做的,为什么要等到今日才撕破她的面具?

  “我给过你机会。”万曜卿走近她,“是你自己执迷不悟。”

  江明筝笑了,冷冷地笑,“万师长可又给过旁人机会么?”

  万曜卿微微困惑,她已奔向床铺去摸出枕下的匕首,转身朝他刺去,他来不及躲,一刀划开他胸膛衣襟,鲜血瞬间染红胸口,她又刺向第二刀。

  这一次,他反手扣住了她持刀的腕。

  江明筝发了疯般地挣扎,万曜卿不管不顾,她开始对他踢打撕咬,他便动作野蛮地把她按到床上,死死按着她。

  江明筝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开,心中悲怆,竟憎恶地吼出:“你害死了我全家!我要杀了你,我要将你千刀万剐!”

  万曜卿猛地一怔,慢慢放开了她。

  江明筝以为他回想起了什么,反手重握匕首要置他于死地,谁知他事先早已料到,俯身压下来,大手探进她的上衣中揉弄着她的腰身,她被他引导着迎向他,那压迫般的吻肆意落下,如侵略城池般攻陷她。

  江明筝开始撕心裂肺地惨叫,途径门外的仆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,恰巧副官经过,仆人赶忙求救,“曾、曾副官,师长他……你快进去看看,江小姐叫的那样惨,别是出了什么祸乱!”

  副官白一眼仆人,命她闭嘴,仆人惧怕地退下,副官敲了敲门,只管道:“三少爷,你要的文件我都带来了。还有,江小姐的那位旧相识是姓段,听说他人藏身在枫溪。”

  话说到此,房内的叫声蓦然停止。副官满意地哼了声,转身离去,窗外雷雨大作,满园的英伦玫瑰在暴雨中摇曳,嫁接在一旁藤枝下的杜鹃花被打落的花瓣飘零,俨然如奄奄一息般。

  【伍一宵欢会成秦晋,千里关山劳梦魂】

  江明筝十六岁那年跟着段景衣加入了学生会,要民主要自由,打倒军阀抵御外辱,段景衣教会她要去争取自己的权益。即便她生为女儿身,可也是有权追求自己的梦想的。

  在遇见段景衣之前,江明筝从不知道自己是谁,或者说,她可以成为谁。

  段景衣一笔挥洒家国兴亡,他那样热烈明亮,她愿追随他的脚步,义无反顾的踏入革命道路。

  十七岁那年,她开始跟随他四处演讲游说,阻止游行,示威抗议,甚至代领全校罢课,为的就是将日本人赶出祖国。

  她相信他,信他的话,信他的信仰,信他的未来,信他所描绘的蓝图国度,他们约好要一起去美国,去留学,去将更多的自由传播回来。

  可是十八岁那年,二十一师军南下来到了枫溪。警卫队狐假虎威,仗着二十一师的出现开始横扫学生会。许多人都被抓了,段景衣带着她逃到了郊区避难。同伴们从外面捎信给他们,三天一传,以此来确定彼此是否安全。

  然而他们遭到出卖。

  在郊区避难的第七天,警卫队突然冲来搜人,抓走了段景衣,而她也被抓去了牢房。那里惨叫连连,满地血迹,警卫队的人告诉她:“小姑娘,别怪我们,这次来的万师长是新官上任,他要和枫溪搞好关系,自然要替枫溪做件事。你们比较倒霉,撞到了枪口,可就不会有好果子吃。”

  她很困惑,不懂那个好果子指的是什么。到了隔日才知道,她的父母和姐姐都被抓了,同伴们的父母姐妹也都被抓了,拷打不出,就当做革命党同党一并处置。

  她傻了眼,也失了神。

  彭四公子是在这时找到她,因为她有个姐姐,江明珠。

  “你姐姐是新塘楼的角儿,昆曲唱得好,人也长得美,可惜了,死的那样不明不白。”彭四公子叹息不已,那是他的摇钱树,他自当为之痛心。他“啪嚓”一声开启打火机,小小的火苗照耀着只有他与她的牢房,他抬眼望她,凌乱发丝,沾着血污的脸颊依稀可见美丽容颜。

  他便问她:“你想不想让那个害了你全家的人付出代价?”

  江明筝面无表情的流下泪,说:“我做梦都想,想我怎样才能杀了那个人。”

  不难。他朝她伸出手,来,明筝,我和你是一样的。我也想让他死,他夺走了我的明珠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。

  你若杀得了他,我就为你保护段景衣。

  你若杀不了他,我也为你保护段景衣,可你再见不到段景衣了,因为一旦失败,你若不死,只会连累我。

  彭四公子开始要人教她唱戏,要在万曜卿来到新塘楼的那一天迷住他,没太多时间,只有三天,万曜卿很快就会来光顾新塘楼的。而后彭四公子又给了她一条项链,坠子里藏着一粒药,告诉她不要乱吃,不得已时才吃。

  那学唱昆曲的三天里,江明筝每个时辰都在卖命的唱。

  他是人人敬之的年轻师长,风华正茂,面如冠玉,唯独眼神狠戾的如炬般凛冽,像是刀子。

  江明筝必要做到与他亲密无间,做他的情人,做他的红粉知己,却在时刻计算着他,计算着,如何能杀了他。

  可是,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?

  是那次一起去向孔明灯许愿?万曜卿察觉到了彭四公子安排在暗中的眼线?还是更早之前,更早的……他出现在她门外的那一刻?

  但就算知道了,又能如何。

  万曜卿那样精明,总会猜得到的。

  只是这两年来,这么多个日日夜夜,她都没能得手,才真的是痛心疾首。她明明有那样多的机会。睡在他枕边的时候、同他单独吃早餐的时候、游玩山水的时候,甚至于是……他对她私语情话的时候。

  她有那样多那样多的机会,为什么没能下得去手?

  【陆玉簪金菊露凝秋,烟柳新来为谁瘦】

  是啊,江明筝与彭四公子的计划是周密的,老早就为他的出现埋下步步伏笔。

  当日一曲《游园惊梦》,江明筝这个杜丽娘为的就是引出他这个柳梦龙。她自然说不上有多么美,可那举手投足中俨然透露致命诱惑。她是接受了特殊训练的,目的就是迷惑他。

  谁知万曜卿却在第二天便一早动身,投身战事,全然不顾儿女之情。直到遇刺之时,生死之际,才忽地想起她这个人来。

  幸好他想起了她。

  如此一来,江明筝在万曜卿心中的分量便升了一丈。以至于他要带她离开枫溪,和他一起去沧平。

  江明筝自知抵达沧平后,万曜卿的洋楼就是龙潭虎穴,于她而言,凶险异常。

  可她和彭四公子有交易。

  为了她自己,也是为了那笔交易,杀了他,为她自己报仇,也是为了继续保护段景衣,她别无选择。

  只是她从未知,万曜卿全部都知了情,连段景衣今日要带她离开的事情也未瞒过他。

  他们成功不了的,没人能逃过万曜卿的手掌心,这天下都将要成为他的。

  而段景衣私自逃离彭四公子的保护,奔赴沧平,只为见她一眼,带她离开这危险之地。仇恨与家很,全都忽略不计,段景衣要带着她去一个没人能找得到他们的地方,生死与共,白头到老。

  可惜,段景衣死在了万曜卿的枪下。江明筝颤抖的握着枪身,她要替段景衣报仇,所以她望着万曜卿的眼里充满憎恨,声嘶力竭的大喊:“我要杀了你!”

  黑夜之中,万曜卿忽然大笑,笑她蠢,笑她还不明白,可他又说,“就算杀了我,你也难逃一死。我的卫戍们不会放过你,而且——”

  她抬起泪脸,望着他。

  “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——”他的声音有些哑,冷如霜,“你家人会死——的的确确是我批的令。但是江明筝,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?还有你姐姐,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?你姐姐也是革命党,在你之前,她就已经跟随着段景衣,在段景衣眼里,你不过是你姐姐的替身。彭四公子护不了任何人,他护不了你姐姐,更护不了你。只有我,才能护你一辈子。”

 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,面色如纸。听着他的那番话,她已是毫无反应。

  值夜班的卫戍早就听到枪声,已经在门外徘徊许久。他在这时点燃了一根烟,挥手将卫戍传唤进来,命令说:“你告诉她,当初那群革命党都被埋在了哪。”

  卫戍是常年跟在副官身边的,这件事也知情,便如实回话:“回师长,沧平后城的石坟场。”

  “你说,他们是为什么被枪决的?”

  “回师长,他们在沧平鼓动学生发起游行,就如今日这位妄想强行带走江小姐的革命党一样,都是不自量力。”

  万曜卿满意的笑了,唇边烟雾袅袅。

  江明筝却已经全身战栗,耳边回响起的是段景衣曾对她说的那些字字珠玑,他说,明筝,等到事情告一段落,等这风头过去了,咱们就离开这,去哪里都好,只要你我在一起,哪里都是家。

  那样笃定的誓言,她信了,也一直等着。更从不知,自己是姐姐的替身。

  都是眼前这男子……是他却亲手毁了她所有的梦想。

  江明筝浑浑噩噩的去看倒在血泊中的段景衣,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样虚假,瞬间胃里翻涌,想吐,泪水已然冲出眼眶。然而眼前漫过的却是万曜卿曾执起她的手,一起走在沧平旧桥上的景象。

  当时的江明筝心里在想,这是个好时机,只有他们两人,她可以杀了他。

  谁知万曜卿忽然握住她的手,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,怜惜地问:“夜深了,你冷不冷?”

  江明筝摇了摇头,那想法也就放下了片刻。心想着再等等吧,等他对她无情的时候,再杀他。

  可她等到现在,却是害了段景衣。

  荒谬,真是荒谬……是她的错,全部都是她……思及此,她停止泪水,猛地调转枪口——对准自己的胸膛,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,砰!

  血液溅开来,江明筝轰然一下子倒下去,模糊的视线中,段景衣的温暖笑容一晃而过,她抬手去抓,可怎样也抓不住那抹笑。

  而后,闯进她视线中的人便是他了。

  万曜卿慌了神,不停的摇晃她,可他究竟说了些什么,她听不见,脑子沉沉的,冷笑着对他说出了唯一一句气若游丝的话:“我当日许下的心愿……如今实现了。你看……你这副生不如死的表情,我总算报复到你了……”哪怕是用她自己的命。

  万曜卿全身僵住。

  江明筝就那样闭上了眼睛。

  可她并没死。

  在抢救了整整两天两夜后,她的命被救了回来。可是英国医生却告诉守在门外的他,“真遗憾,那位小姐已经有孕四周了,不过……太遗憾了。”

  万曜卿久久都没有说话,转眼望去,病床上的她还在昏睡,月光将她的脸颊打照出影影绰绰的迷蒙纱雾,如同硬是被他种植到洋楼花园前的那些杜鹃花。

  美是美,却虚弱苍白,错负了此生。

  他伫立窗前,遥望远方,想起那晚她的回眸一笑,眼波似笑语,步步香风起,使他别后心目乱,以为假装不知情,就能留她在身边。

  无奈满城风絮遥遥,只由梦里醉萧萧。

  谁言共白头,与君老,哪来白骨凄寂寥,清平事,旧笙歌,负谁人,负了卿卿。

  【后记】

  万曜卿于光绪三十八年称帅,因辅佐临时大总统张永为有功,获武溪城为府,并由张永为亲自赐名,改曜卿为秦天二字,自此人称万秦天万大帅。

  于同年,江明筝诞下万少隐。三年后,江明筝染病而逝。万秦天与五年后纳妾杨氏,拍照纪念时,洋人师傅喊错了名字,遭杨氏责骂。

  他喊了“明筝太太”。

  万家受雇最久的周妈说,大帅六房姨太太里,只有六姨太的面容与夫人有那么点相似。而且,六姨太会唱些曲子,也是能博得大帅欢心了。

  等到几年过去,九少爷万少隐逐渐长大一些,不知为何也总爱听戏班子唱曲了。

  万大帅曾打趣似的问他:“你都爱听些什么曲子呀?”

  “《游园惊梦》。”小九少爷得意的说。

  大帅苦笑,“我也最爱听那个。”

  “父亲可也喜欢《白蛇传》?”他笑着说,“等我长大之后,要娶一个会唱这些曲子的女子。光唱《游园惊梦》不行,还要会《白蛇传》,这两个都要会唱。”

  他父亲不再言语,只是看着他,神色落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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