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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(二)

  第八回泽城显赫霍少献赵姬莺莺笑语云谁以之思二

  贰

  近来连着下了几天的雨,闷闷沉沉的,这会儿好不容易晴了下来,八小姐霍蕴仪生性贪玩,偏要叫上丫环来玩捉迷藏。大家都嫌弃公馆外的庭院里都是雨后泥泞,可拗不过小姐那不管不顾的脾气,大家只得应着。不知是谁问了句:“八小姐,要不要也去叫你的那位女朋友来加入?”

  霍蕴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,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似的叫着:“瞧我这记性,竟把她给疏忽了。休息了这么长时日,她的病也差不多该好了。”说罢便招呼说,“娣儿,快点,你去请她过来。”

  娣儿应了声哎,转头走进公馆里一路上了三楼的客房,敲门得到应允后,一进去便见她正站在窗边。

  娣儿笑吟吟地问候说:“林小姐,我们八小姐正找你下去呢。她最怕寂寞,天刚放晴就闹着要玩,她也请你过去。”

  林初意淡淡地笑了笑,“我就算了,这身子还没好利索,不好带给你们晦气。”娣儿刚忙说,“林小姐又见外了,你是八小姐的旧时校友,怎么会有晦气呢?是喜气才对,快点走吧林小姐,外面可热闹呢。”

  再不等林初意找借口拒绝,娣儿已经一路风风火火地把她拉到了楼下。见她来了,霍蕴仪立刻从藤椅上跳起身来,笑着跑向她:“你看你,整天都闷在屋子了,不怕又闷坏喽。”

  “这阵天气不好,也找不到机会出来透气。”

  “我昨天去教堂做礼拜,又和朋友们玩了个疯。你呢,有没有人欺负你,给你委屈受?”

  林初意微笑道,“怎么会有人欺负我。”

  话是这样说的,可她毕竟是外来人。霍蕴仪还算护着她,姨娘倒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来找麻烦。要说她也算是命大,半月前,霍蕴仪正巧从城外回来,路上遇到她只身一人,衣衫褴褛,双脚都血糊糊的,正在街头被好多个小混混拉扯。

  她挣扎的异常激烈,期间被扇了几个耳光,坐在汽车上的霍蕴仪真是要吓坏了。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,目睹如此暴虐之事,她在车内又气又急地跺着脚,朝开车的霍叔忙喊着:“停车!霍叔,救人,我要去救她!”

  要不是动用了父亲霍老爷的名号,再加上出了大捧的袁大头,宪兵队也不会那么卖力地去从地痞流氓的手下救出个弱女子。

  当时的林初意已经负伤累累,想必她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,鞋底都磨破了,脚掌的伤更是触目惊心。霍蕴仪心地善良,思来想去,不顾霍叔的阻拦,到底还是连夜将她带回了霍公馆医治。

  一连的几日高烧与胡话过后,林初意九死一生,终究是捡回了一条命。也搞得霍公馆的几位姨娘纷纷不满,说是老八满脑子的疯子思想,竟带回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,小心传染了痨病。

  霍蕴仪懒得和她们理论,而林初意稍一病好就打算要走,本就是萍水相逢,她不愿给霍蕴仪添麻烦。究竟在这女子的身上发生了什么,霍蕴仪不便询问,可她破损的衣衫是苏绣制的,普通人家的姑娘怎会穿得起苏绣?霍蕴仪心觉与她有缘,以她伤势未愈、而外面乱世萧萧、独自一人终会丧命的理由说服她留在府上,哪怕是等她痊愈了,再有了落脚处后,走也不迟。

  至于霍蕴仪自己,她对周遭的说法则是:“那位林小姐是我霍八中学时期的旧友,如今她战中落难,投奔于我,你们都要好好待她。我再听见谁说一句闲话,绝不饶了那人。”

  对于霍蕴仪的所做,林初意的心中自然是无比感激的。逢于乱世,一面之缘,是她有幸,还能遇见霍蕴仪那样一个恩人。

  霍蕴仪却说:“救你的不是我,是上帝。”她每周都要去教堂做礼拜,捐助穷人,甚至还参与建立了一所慈善学校,收留了许多战时孤儿。这点是让林初意极其敬佩的。

  可是时候她终究是要走的,即便她不知还能去哪里,然而这霍家公馆,并非是她的久留之地。这里总会勾起她许多悲痛的回忆,名流上层,富丽堂皇,此时此景,竟皆成了满目疮痍。

  正当林初意陷入沉思时,霍蕴仪嬉笑着将淡霞色的绸带蒙到她的眼上,一边系着扣子一边道:“瞧你,玩个游戏都心不在焉的,我可要罚你来抓我们才行。”

  几个丫环也笑语声声的同霍蕴仪跑到一旁躲起来,林初意伸出双手在面前摸来摸去,脚下的步子也不敢迈得太大,躲在花园旁的娣儿不由低笑出声,霍蕴仪赶忙伸出食指轻道“嘘”。

  这下子找不到的,林初意小心翼翼地踏着碎步,轻声问着蕴仪,蕴仪,你藏在哪儿了,这样不吭一声……说着说着,她往前一迈,恰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。林初意心下惊喜,立刻扯下绸带笑道:“可让我找到你了……”

  话音越发微弱,林初意虽有局促,却没移开视线,待了定了定神,便道了声:“六少爷。”

  面前的霍梓蔺却将一双眼睛从她的颊上滑落到她的脚尖,又从她脚尖滑到她颊上,继而对她一笑,“林小姐,看来你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。”

  “劳您费心,好很多了。”

  “你们这是在捉迷藏?”他失笑起来,“也倒真难为你了,刚好了病,就要陪我家那长不大的八妹玩这过家家的游戏。”

  林初意低头笑笑,“是八小姐担心我太闷了,才变着花样让我开心,我该感谢她才是。”

  长廊里的葡萄藤上已经开出了娇嫩的小花,风在这时朝这边吹,带来了那清淡花香,夹杂着午后的阳光一同拂在她身上,令他不禁深深的嗅进了肺腑。

  霍蕴仪眼快,瞥见六哥回来,赶忙结束这躲躲藏藏的游戏跑来,挽着林初意的手臂对霍梓蔺说,“六哥,你心里还想着要回家来吗?”

  “八妹,你这是吃了枪药罢?”

  “哼,爸爸这几日都找不到你,还以为你的洋行又亏空的不敢回来了呢。”

  霍梓蔺从来脾气好,尤其对着小自己两岁的八妹,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。

  “就你牙尖嘴利,我正是打算去见爸爸。再说我的洋行近来蒸蒸日上,你可不要随口咒我。”

  霍蕴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。

  霍梓蔺正欲转身,偏巧她非要跟着,他只得委婉道,“蕴仪,我是要同爸爸商议一些买卖上的事,你听着又会嫌无聊,不如多陪陪你要好的女朋友。”他朝林初意微笑着点点头,林初意也客气地同他点头示意。

  这并不是她与他的初次相见。

 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时,正是她病情刚刚有些好转的时日。

  那天娣儿陪她在花园里晒晒日光,她眯着眼睛打量四周,见到有两人坐在不远处的大阳伞下。一位漂亮妩媚的年轻小姐正靠在藤椅上,她对面便是霍梓蔺了。当时的他戴着时下最流行的黑色圆片小墨镜,样式时髦,两侧淌着金线。他正在点燃一支烟,衔在嘴里缓缓地吸,抽了两口后,他动作娴熟地将烟灰弹落在白木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,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丝优雅的痞气。

  林初意立刻想起霍蕴仪曾用四个字形容她的那位六哥——斯文败类。

  如此看来,倒也十分精准了。

  娣儿那会儿对林初意说,那是府上的六少爷,霍六公子,虽说平日里都在不务正业寻花问柳,可女人们就是喜欢他,老爷拿他也没法子。不过,老爷是不喜欢他的,他倒费心费力的巴结老爷,谁让他是姨太太生的,四姨太嫁过来没多久就失了宠,他们母子俩压根儿就不受老爷重视。

  林初意听在耳里,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以笑容。她觉得他对面坐着的女子真漂亮,雪白的肌肤,眼睛大而娇媚。娣儿便又说,她啊,她是大阑歌舞厅里出了名的交际花曹莺莺,都是被六少爷一手花袁大头捧出来的。早在那之前,六少爷喜欢捧茶楼里的唱旦角儿的戏子。以前六少爷最喜欢的是唱昆曲的明珠小姐,可惜明珠小姐患病离世,要不然才轮不到曹莺莺呢。哼,曹莺莺现在是六少爷最稀罕的心肝肉呢,也不知道能风光多久。

  大概是曹莺莺察觉了林初意的视线,这会也望过来,可只是轻蔑一瞥,随后又将视线落回去。林初意跟着她看去,她看的是霍梓蔺,她也去看,竟没想到会撞上霍梓蔺的眼光。

  他像是望着这里很久了,林初意仿佛看得出墨镜下他那灼灼双眸。索性林初意巧妙地别开脸,同娣儿说了声该走了,两人便起身离开。

  过后细细回想那日初见,林初意总嘲笑自己狼狈。这天她没有去吃晚餐,实在是没食欲,她走出公馆,绕到后庭院,起先是坐在石阶上望着满园的紫藤花出神。

  这些时日,在捡了条命之后,她在反复做同一个梦。

  她梦见他。

  他在同他父帅争执,怪万秦天命人除掉她。万秦天听得烦了,忽地就操起佩枪对准他胸口。他就笑,狂妄至极的笑,万秦天几抢打下去,他的胸口便不停的溢出汩汩血液。她是在那时惊醒,抓着床单满头虚汗,她那么担心梦里的事情会是真的,她害怕,也恐惧,她不想他死。

  每逢思及此,她总是满面泪水,心痛如绞。

  可是那又如何?

  她还活着,他一定以为她死了。他不会找得到她了,而她也无法回去他面前。

  那日黎晚曾放走了她,本以为躲过一劫。可途中却被万秦天派来的张瑞生截住。估计是万秦天早料到黎晚曾会狠不下心,不然也不会这般赶尽杀绝。

  要不是芷香……

  林初意想起芷香来,心中愧疚不已。

  当时她逃出车站,芷香也跟随其后追赶于她。哪知张瑞生带人前来抓获她们,正研究着押去哪里处理干净。

  芷香趁他们在商议的时候同林初意悄声说:“林小姐,把你的外套给我。”

  林初意皱眉,芷香见她不动,急忙抓过她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,然后又撸下了她手上的杜鹃花镯子套在自己手腕。

  林初意霎时懂了,一把抓住她:“不行!”

  芷香却释然一笑:“我是九少爷救下的。五年前我十岁,人贩子要卖我去南洋,我好不容易跑掉了,差点饿死路边,是九少爷从车上走下来给我买了一碗云吞面。”说着说着,芷香哭了,“我当时得了肺痨,大夫都不救了,九少爷可怜我,找洋人医生救活了我。他留我做丫鬟,给我饭吃,给我房间住,我的命是他的,也就是林小姐的。恩情难以为报,我至少得为他护下你,死也情愿。”

  她将泥土抹在脸上,为了让人识别不出面目。然后她对林初意说:“快走。”自己便冲了出去,随着几声枪响而替林初意死了。

  “砰”、“砰”的枪声还回荡在脑中,林初意惊魂未定的醒过神来。

  脸颊一片潮湿,她抬手去摸了摸,竟早已是满面泪痕。

  公馆里传来了熟悉的戏曲,定是哪位姨太太在听某位名角儿的唱片。

  林初意失魂落魄地听着那曲调,听着听着,她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:“西湖烟水茫茫,百顷风潭,十里荷香。宜雨宜晴,宜西施淡抹浓妆。尾尾相衔画舫,尽欢声不日不笙簧。”

  唱此一出《白蛇传》,引得侧廊里的霍六公子一番掌声赞叹。

  林初意有些恍惚,转头循声望去,他踱步而来,竟见她梨花带雨,不由心下泛起一股子怜惜,连音调都比平日里柔情了百倍,俯下身来凝视着她眼睛:“林小姐,你可有什么伤心事?”

  林初意这才发现他与她距离如此之近,他怕她紧张,赶忙解释:“我绝无他意,只是遇见你这样能唱得出如此出神入化的曲子,让我很好奇罢了。你放心,我再不多问,但我要对你表达我的赞美,林小姐,你当真是貌若仙子,歌如天籁。”

  “我不曾想有人在,让六少爷见笑了。”她虽心情不好,却也还是有理智的,出于礼仪,她又回应他一句,“只是六少爷这等美誉,我怕是承受不起。”

  看她正欲擦泪,霍梓蔺赶忙掏出一块随身携带的方帕来替她擦拭。林初意不习惯,拒绝似的向后缩了缩身子,霍梓蔺一怔,反应很快,收回动作的时候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,“你看我这人,总是不拘小节。这样,林小姐,你自己来。”

  林初意接过方帕,道了谢,却没再动。霍梓蔺眼睛不老实地打量她,要说美人么,他是见过不老少的。交际圈那么大,不乏环肥燕瘦,他懂得识金,从前有顾明珠,后来有王彩芸,百花丛中一路风流而来,他认为现在自己手上的莺莺也是顶尖的宝贝了。可不知为什么,他就是觉得这位林小姐很让他挂心。

  她算不上多美,但偏偏她低下头去的一瞥一笑,总是摄人魂魄,他笑自己吃惯了酱肘子,倒成了想尝尝小家雀爱吃的素米了。

  偏巧她这时开口,一声“六少爷”唤得他莫名心痒。她说,“时候不早了。”

  他自然懂:“应该早些休息。”

  她点头,“六少爷自便。”

  他当即道,“我送你上楼。”林初意却摇头,朝他勉强笑笑,“不劳烦六少爷,我自己可以的,晚安。”

  他吃了一鼻子灰,尴尬的说了声:“晚安。”

  一路看着她离开,霍梓蔺发觉自己从没遇过这样的女子,青涩中却载满沧桑,她蒙昧的眼睛中欲言又止,又是那般纤细腰肢,仿若一折就断。他幻想自己的双手去抚揉那玉体的滋味……不禁嘲讽起自己竟真有点鬼迷心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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