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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(二)

  第四回武溪陵州各增喜与忧但囚凤凰此恨几时休二

  贰

  艳艳高阳,大好风光。距离万氏帅府两条街外的别墅,是武溪城内小有名气的刀马旦——荀璧君的住处。

  他出身贫寒,自幼同师父学唱青衣以糊口。因长相纤柔经常唱女角,唱着唱着就从小茶馆唱到了大点的戏台子,开始唱起了刀马旦。再后来,他就结识了万少隐,戏路也就更大了些,自然是万少隐肯省得花大洋来捧他,全因他会唱万少隐母亲生前最爱听的《穆桂英挂帅》。

  这不,一大早上起,荀璧君就在院子里清嗓,丫环阿莲在一旁修剪着杜鹃花叶,时而聊起前些日子有幸回去帅府,正巧赶上了小少爷的百日宴。万秦天老来得子,五姨太入府六年,如今终于生下了十少爷,自然是母凭子贵。

  阿莲同荀璧君说,那天大帅请来的是梨园戏班子,演了好几出戏,最好看的是《游园惊梦》。花神引着柳梦梅出台,去和睡梦中的杜丽娘相会。一个情深意切,一个羞怯可人,意境风流缠绵。

  荀璧君笑她:“那你可觉得他们比我唱的好听吗?”

  阿莲很是狭促的一笑,“自然是没有啦。我家少爷是赫赫有名的刀马旦红角儿,梨园戏班子都是些小家碧玉,哪有我家少爷唱穆柯寨的气魄呀!”

  “哟,这是怕我骂你胳膊肘往外拐,故意捡好听的来奉承了。”

  “瞧您说的,阿莲可不是那种人。再且说了,我是为了见万家九少奶奶才多听了会儿戏。武溪城内的人都说她是陵州来的大户女子,那日一见,果真漂亮,又高贵又年轻。要说那位万少帅放着那么一位美人不理睬,偏要在咱们这边放着个——”

  话音犹未落,停车的声音传来,转头看去,果然是万家的车。阿莲便一脸慌张地让开路来,对走下车的人问候:“九少爷。”又对万少隐身后的黎晚曾笑笑:“黎副官。”

  万少隐则是抬头去望顶楼的那扇窗,每次都是紧闭的,胭脂色的窗帘遮在窗前,他不由微垂下眼。

  黎晚曾察觉到他那说不出的落寞心情,便替他问阿莲:“林小姐又睡着呢?”

  阿莲点头道:“窗帘拉着的话,那就是又睡下了。清晨那会儿功夫,林小姐还是醒着的,出来看了阵子杜鹃花。我做了些粥,她还是没胃口,几乎都没吃,过后她就回房了。”

  万少隐还在盯着窗子看,荀璧君赶忙让阿莲退下,转身便听见万少隐问道:“她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?”

  “还是老样子,没怎么说过话,就和半个月前刚来到这的时候一样。”荀璧君媚眼一弯,笑起万少隐,“你说你一个堂堂的万家九少爷,竟还这么低声下气起来了。瞧你这些日子,又是送来杜鹃花又是送来桂花糕的,她没来之前,怎不见你对我这个老朋友如此殷勤?”

  万少隐这才想起来要去看荀璧君一眼,终于说了句还算入耳的话:“这段时间多亏了你,要不是你愿意留她住在你这,我怕是要和我父亲大动干戈了。”

  “哎呦,以你万少帅的本性,想来还有需要顾虑的事情么?”

  “罢了,我可不是来听你揶揄我的。”万少隐摆摆手,转身就要朝屋子里走。

  不曾想荀璧君喊住了他,“哎,你别急着去见她,我昨晚约她一起来喝茶,她答应了的。你瞧,马上就到喝茶时间了,你去招惹她岂不是要坏了我们姐妹之间的兴致?不如择日再来,免得自找不愉快。”

  万少隐还想再说什么,突然听到屋内传来脚步声,他看向荀璧君,荀璧君同他使了个眼色,他心领神会,躲到亭子不远处的紫藤花架后。见此情景,黎晚曾也紧随其后,生怕被来人撞见。

  果不其然,走下楼来的正是林初意。她身穿鹅黄色的竹布衫,石墨绿色的长裙,素素淡淡的衣襟领子上别着一枚杜鹃花样式的领扣,是荀璧君送她的见面礼,西洋古董店里的物件。

  见她来了,荀璧君笑眯眯的迎上来,林初意刚想说话,他却对她伸出食指,“嘘——”

  林初意不明所以,荀璧君拉过她的手朝亭子处走去,指着紫藤花架上的几只黄鹂悄声说:“你看,它们是方才飞来停住的。声音过大会惊扰它们,我还在等着它们两个小东西给我唱上一曲呢。”

  林初意看着那两只毛茸茸的鸟儿在花架上左顾右盼,时而互啄羽翅,灵动的眼睛闪烁点点光泽。她心里喜欢,不由地笑了。

  透过紫藤花架的缝隙,万少隐见到林初意的笑颜,自然是心花怒放。自打从曚陵带回她以来,极少能见到她的笑容。他心想着好你个荀璧君,还有能耐博她一笑,怕是又要借此为机来向他邀功请赏。不过他也极为佩服荀璧君,只要有人能令林初意开心,万少隐就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。

  然而一旁的黎晚曾见此情景,却是心中百味杂陈。想来说一不二的万家九少爷竟要躲在一架紫藤花后来思量个素女,简直是笑话。打他遇见一个叫林初意的女子开始,他哪里还像是高高在上的将帅之子了?倒真成了怕心爱姑娘皱一下眉头的小男人了。

  这个林初意,还真有些能耐。黎晚曾从没见万少隐对哪个女子这般用情至深,活脱脱是被降服住了。那日从曚陵回来武溪,他处处巴结她,讨好她,她却不见得多领情。然而万秦天早就察觉了这件事,只不过是顾及军务而未腾出时间来同万少隐挑明罢了。

  迟早要出祸乱。

  只是林初意并不似黎晚曾所看见的那样铁石心肠,万少隐虽然过于强硬蛮横,但他待她怎样,她心里的确清楚。他再如何繁忙,日日也要来这边一趟。而且,他从未对她无礼过,假设她不愿见他,他也识时务的留下几句话就离开了。渐渐地,她似乎放下了些许恨意与戒备。

  可每逢想到他的身份,她就愧对于她的三姐与她的二哥。

  他的一往情深,怕是给错了人。她心中也有过波动,然而她到底是不允许自己对他产生过多感情。她总觉得自己和二哥这辈子是没可能再相见了,他如今一定在四处打听她下落,她情愿他永远都找不到她,忘了她,这样她也就能认了命,即便是她死了,也好过二哥因她而受人伤害。

  思量至此,林初意的眼底便泛起了泪光,她无心去听黄鹂鸣曲,心中酸涩地垂下脸。

  她这一下子可是让荀璧君有点慌了,赶忙关怀地问道:“好妹妹,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哭了?”

  这时候最怕有人如此温声细语的体贴,反而让她更止不住泪水。

  她只觉自己的一切都乱了套,自打她在陵州见到他起,所有的事情都不受她控制了。她从不贪恋荣华富贵,只想循规蹈矩地过完一生。

  但他带走了她,今日的她,一如那紫藤花架上的黄鹂,供人观赏逗弄。

  荀璧君见她哭得可怜兮兮,又担心着花架后的万少隐沉不住气,便拉着她坐到亭子里的石凳上,轻声劝慰着:“妹妹,我当你是我的好妹妹,你这阵子心情不好,我是看在眼里的。往后的日子还长,你可千万不要总是顾念着过去的种种伤心事。你心中有何不快,大可同我诉苦,与其你闷出病痛来,不如一吐为快。哎,瞧我,说这些做什么,我这地方粗茶淡饭,怕是也委屈了你。”

  “荀老板千万不要这么说。”她抬起泪眼,勉强自己挤出笑意来,“我以前学校里有个朋友的亲人也会唱《穆柯寨》,都是反串,他和你年纪差不上下,我见到你时其实心中很亲切的。只是我这人不善言辞,这段时间你处处照顾我,我很感激。”

  荀璧君的神色显得很意外,仿佛没料到她会把他看成是自己人。她这样说,他反而愧疚起来。毕竟他是因为万少隐的面子才会对她虚情假意,不成想倒换来了她的真心吐露。同样地,他想到那躲在紫藤花架下的万少隐,便觉得也该借此机会让他听听林初意的心里话,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既然妹妹觉得和我是有缘的,那你心中想些什么,不妨说给我听听?若是有能帮上你的,我做哥哥的定当全力以赴。”

  “我想回家。”

  荀壁君意料之中,那头的万少隐却是意料之外。

  林家已经将她赶了出去,她为何还有留恋?

  然而荀壁君却理解她,轻笑道:“妹妹是想念老家的亲人罢?”

  “我本无亲无故。”林初意眼底逐渐浮泪水,这也是第一次,她同人讲起这些,“是林老爷收养了我,让我去接受教育,去,去过和家中小姐少爷们一样的生活。他的恩德我无以为报,我愿意把我的一生都用来报答林家。对三姐,对二哥,让我为他们做什么……我都是甘心情愿的。”

  “所以你为了保护你的二哥不受牵连,才答应跟着万少帅来到武溪的?”

  林初意沉默半晌,然后,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。

  “比起他那种呼风唤雨,要什么有什么的人来讲,又怎会理解我这样草芥的不易?他轻而易举就能剥夺我的所有自由,令我不能单独外出,又让你来监视着我。”林初意说着说着,竟有些恨了,“我简直就像是他的战俘。”

  她说出“监视”二字,令荀壁君也有些语塞了,看来这个林姑娘是个愿意把话藏在心里的聪明人。可问题终究是需要有人去化解的,自然免不了由他来多多美言相劝。

  “妹妹这样说,真是要伤透少帅的心了。”

  林初意目光沉沉,听及有关万少隐的名号,都像是听见了敌人吹响的号角声,全身的细胞都充满着戒备。

  荀壁君叹口气,语气缓缓地道着:“我倒觉得他是个可怜人。”

  林初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。

  “旁人都知道他出身显赫,只手遮天,可我与他是旧相识了,他的那些过往实在是让人难过。想来他年幼丧母,父帅长年征战四方,家中姨太太来争来斗去,他是从未感受过寻常家庭的温暖的。即便他是万大帅的福子,也少不了自小吃苦习武。我还记得同他喝第一杯酒时他说起自己十岁练枪,手小握不住枪把,差点走火打伤自己的耳朵。”

  林初意只是听着,并不做声。

  荀壁君继续说下去,“将门之子,向来身不由己。他性子是乖戾了些,可真心未泯,他也是很矛盾的,既想去要自己想的活法,又不敢轻易违背他父帅。我从没见他为谁这样煞费心思,你想他若只是为了得到你,又何苦待你如此好?一宵温存便两两相散,他自然不用在乎你今后要怎样过活,还用得着大老远的把你带来武溪、好生安顿吗?”

  林初意面露动摇,但很快就反驳出:“他已经同我三姐结成夫妻,就该一心一意爱她护她,朝三暮四绝非正人君子之为。”

  “可他对你还不够正人君子么?”

  “他——”

  “聿玕对妹妹怎样,妹妹不是看不见,可妹妹总装着看不见。我懂你心中担忧与顾虑,可若有朝能见到妹妹的三姐,你定会发现他对她,是及不上对你的万分之一的。这并不是他无情无义,也绝非朝三暮四。作为一个局外人我也看得出他对你的情意,并不是随随便便的。许是他以前贪玩了些,留下了祸根性,却自打遇见你之后,他便没再对任何女子动过心思。世上美人千千万,谁人不愿做万少帅的莺歌?偏偏你是个有骨气的,只担心他此情此意都要化作徒劳了。”

  荀璧君的字字句句,像是一壶洒了油,极慢地流过她心底,令她的声音都浑浊了:“荀老板的话,初意听进心里了。只是,我怕是不能成全他娥皇女英之想。”

  “同为湘夫人又有什么不好呢?说不准那娥皇只是个牌位,女英才是他心中挚爱。”

  林初意垂下眼,“我早已心有所属。”

  只此一句,荀璧君哑口无言。

  紫藤花架后的万少隐已是神色黯淡,林初意的字字句句如针刺般扎进他心。他驰骋沙场,他将帅之子,唯独在这一刻,在她的面前,他只觉自己一无所有。

  到了最后,他疾步朝前走去,也不在乎是从后门离开了。

  黎晚曾只得跟上他,不料踢开了几粒石子,恰巧一路滚到了林初意的脚下。

  荀璧君怕露出马脚,赶快打起马虎眼:“哟,还有石子自己跑过来了,定是偷吃的花鼠干的好事。”

  林初意却说:“是万少隐来过了。”

  “瞧妹妹说的,这少帅要是真来了,还有不见你的道理?我这就两个门,正门在咱们面前,哪有堂堂少帅从后门走了的?传出去都要被人笑话的。”

  “我闻得见他身上那股子特有的烟草味道。”林初意的语气淡淡的,“从黄鹂飞来那会儿,就闻得见了。”

  荀璧君讪讪一笑,他心里思虑着,这个林初意究竟在想些什么呢?她对万少帅的感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,不像是厌恶,也谈不上在意,可试问又有几个人能闻出谁身上有何味道呢?就连与万少隐相识多年的他,也分不清哪门子烟草味道呀。

  情字这东西,真是活受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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