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茹归_金玉往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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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茹归

  西塘里,烟雨廊,黛瓦粉墙,涟漪中,绿水漾漾,一抹官扇,刺鸳鸯。

  环秀桥,上下影摇波底月,往来人度水中天。小弄间,姑苏台上乌栖时,吴王宫里醉西施。铜钩玉槛,饰以珠玉,溢脂流芳,满河生香。

  香魂终别去,残垣断壁,伞下人空,金粉衰,情尽枯,盈盈笑语,也已是伤离意绪,百年无期。

  朱弦已为佳人绝,红颜零落岁将暮。

  自古美人如名将,不许人间,见白头。

  天色还亮着,手表上的时间是下午两点。茶楼里的戏正在唱着《完璧归赵》。言茹归坐在车子里凝望窗外情形。她刚刚去茶楼里看过了,楼上楼下走了一遍,还是前几天来时的样子,连桌椅的位置也没有丝毫的变动。

  还有半个小时。她将额头靠在床上,眼睛随着外面的人潮移动。街角那边有一对年轻的母女在挑拣新鲜的蟠桃,离她们不远的小摊在卖着旧式的古董手表,小贩吆喝声不停,引来了年轻人的好奇心。她再往前看看,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男孩在冰糖葫芦前逗留,他母亲很快走上来,翻出钱包给他买了一串。男孩一手握着冰糖葫芦,一手被母亲牵着,他开心的咧着嘴笑,言茹归注意到他母亲左手上戴着的白玉镯子,亮得刺眼。

  她决定下车去打电话,掏出钱给了司机,又来到一家咖啡厅里坐了会儿,服务生礼貌的询问她需要什么,她点了杯拿铁,又问:“你这里有电话吗?”服务生向她示意柜台,她道声谢谢,走去电话那旁拨通号码,响了半天才有人接,是位婆子接的,方言很重,上来就问她找哪位。

  言茹归说,“我找郑颐郑先生,他在吗?”那婆子道,“你找少爷哦,他这会子去外头了。你又是哪位呀?”

  言茹归心中失落地叹息,“我姓言。”婆子那边沉默了会儿,忽地又问,“哦,有事吗?”

  “那麻烦你在他回来转告他,我今晚可能没法和他去周妍晴家参加聚会了。”

  婆子又“哦”了一声,言茹归还想再说些什么,电话却已经被挂断了。她也只得挂下了话筒,一丝眷恋也就这样被无情切断,她深深吸进一口气,转身走出咖啡厅。谁知还没走几步,服务生却追了出来。

  她吓了一跳,警惕地看着那名服务生,对方反倒很客气,笑笑对她说:“这位小姐,你忘记为你的咖啡付款了。”

  哦,对。她真是糊涂了,赶忙拿出钱,还有电话的钱。

  然后她再度转身,眼神在那叫做“天一字”的茶楼打转。时间差不多了,《完璧归赵》应该是在这时候唱完的。在换曲目之前还有空出十分钟来,是为了等新客人落座。她就在那附近转来转去,不时的看着手表,终于三分钟一过,《完璧归赵》的曲调停了,她心下“咯噔”一声,接着头也不回的快步走进了茶楼里。

  前些日子,她来和这里的老板说好的,她会唱曲,打算免费在今天唱一曲。老板当初还半信半疑,心想会有这好事,可别坏了他做生意,不能贪一时便宜而断了客源。她就落落大方的给他唱了一曲,老板觉得还算是很妙,她又塞给老板几样好东西,说什么只是想过一把戏瘾,家里不同意,偷摸唱着给自己开心的。老板终于答应了,她现在再次见到那老板,对方认出她来,点头要她去换衣服,下首曲子要她唱了。

  她就去后台换戏服,老板喊来唱小生的角儿来给她画眉,她盯着镜中的自己,看着那墨粉一点点扑在自己脸上,在心底里道着今天一定要成功的,她只有这一次机会,输了这次,再没可能了。

  “姑娘是哪里的人?可是当地的?”小生很善谈。

  言茹归说,“我是陵州人。”

  小生笑说,“怪不得你的口音不是这儿的。不过陵州很美,也很好,离这里也不算很远。老板提起过你,说你还会唱昆曲。”

  言茹归淡淡一笑,“都是唱着玩的,是梁老板不嫌弃。”

  她说着这些,却是无限留念。怕是像这样闲聊的机会,以后也怕是不会再有了。早知道今日会来,还不如早些和郑颐说了。

  现在想起来,都觉得遗憾。太遗憾了。

  涵姨对她说,人这一辈子,说来说去就那么好的几年,只匆匆几年而已,一旦错付了人,就真的是毁了一生。

  “茹归。”涵姨握着她的手,紧紧地握着,“你要明白,你做的这件事是对的。可成败在此一举,输了就什么都没了。你自己是要回来的,涵姨能帮你的只有这些,剩下的都要靠你自己,可你要回来,你这样大好年华,哪怕是败了,都不能做傻事。”

  傻事。

  什么又算是聪明事?

  她也不是那么蠢,涵姨一手将她养大,她虽信任也敬重她,却也对她的话有过轻微怀疑。涵姨说他是个冷漠的人,他毁了别人的一生。这个别人,也包含了涵姨自己,还有言茹归的生母。

  但她托郑颐去打听过的,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,她想听更多的。郑颐带来一些线索,说他年轻时的确做了一些荒唐事,也的确是冷血强硬。如今,大概是上了年岁,也开始做起了善事。

  由于他是经商了,钱财不愁,修建铁路、校舍,又发展起教育,十几年前娶妻生子,再从未有过姨太太。他现在已经四十几岁,有个二十岁的女儿,至于儿子,才只有十一岁。

  言茹归反复思量着那句话,他有个二十岁的女儿。原来,他也有个二十岁的女儿。

  既然如此,他也会明白有女儿之人的心情。而且他好像并不坏,能做善事的人,本质也都会是善良的。但为什么涵姨会那样恨他?又总是要对她灌输着她生母是怎样遭他遗弃,她会和生母失散,全部都是他一手造成。

  从小到大,涵姨每天都这样告诉她:你要为你生母想一想。

  她想了。想了很多。却发现自己连生母的脸都没见过,既是如此,要怎样才算是最好的结果?言茹归在离开家前,只问涵姨一句:“我的名字是谁取的?”

  “你母亲。”涵姨回答她。

  言茹归又问:“我和她是怎么失散的?”

  涵姨却露出了不愿去说的神色,深沉叹息,半晌后才恨恨地道出:“会变成今天这样,终归到底都是他害的。”

  还是那样一句话。

  言茹归觉得自己活到现在,都是在为那样一句话而活。

  这么多年,她的恨意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,她在为之而生存,假设没有这份恨,她要为了什么活?

  她很害怕,也很恐惧,郑颐曾对她说:“放下这一切吧,跟我走,我带你远走高飞!”

  能走去哪里?这恨不解决,她一日难安。这恨若解决,她依旧不快乐。言茹归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,又自己补了补粉,描了红唇,戏服水袖碧绿,老板这时催她:“到了到了,人都到了,该你上去唱了!”

  她愣了愣神,像在犹豫。

  真的要去吗?

  “还杵在那做什么?快!”

  已经是如此了。

  言茹归垂下眼,随同小生一起走出幕帘,登台而唱。涵姨自小找师傅教她唱戏,举手投足,练嗓发声,连腿都要压。她困惑自己为什么要吃这些苦,她为什么一定要唱戏,又为什么一定要反复唱那曲。

  涵姨告诉她,你长大就会懂的,茹归,你要想一想你的生母,她受的苦,不知要比你多出多少倍。

  所以她是一定要唱的,在今天,她还必须要卖命的唱。要媚眼如波,要摄人魂魄,涵姨说,他会一眼就喜欢上的。对,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讨他喜欢。她在台上在座客之间一扫,果真见到了他。那张脸,早就是被刻进了她脑子深处的。涵姨有他的照片,她这么多年也已学会了去画他的画像。

  果然就像涵姨说的那样,他直勾勾地盯着她,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掉似的。

  他老了,不似照片上那样年轻风华,人也清瘦,可唯独眼神依旧是褪不去那股子戾气,就连抬手喝茶时,他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她片刻。而他的身侧坐着他的夫人与儿子,美丽夫人的玉白镯子在她眼前晃过,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生母。

  如果生母在她的身边,一定会比那位夫人美丽优雅。思及此,她的恨意突然疯似的涌上心头,再无恐惧,再无担忧,只有恨。

  这二十年来的恨。她本不必过这样的人生、这样的二十年。

  她突然提高音量,水袖一挥,面向他唱起那段:“西子湖光如镜净,几番秋月春风,今来古往夕阳中,江山依旧在,塔影自凌空。只因你意酽情浓,到挑奴琴心肯从。喜丝萝得附乔松,愿丝萝永附乔松,梅花玉笛三声弄,怕惊醒罗浮香梦。”

  他听闻这些,眼神是震动而激动的。她心中冷笑,他是上钩了,竟仓皇地站起身来问她:“是不是你?”夫人以为他是不舒服,连忙扶着他坐下,她一曲唱罢,转身回去了幕后。胸口里还是狂跳不止的,她再度确认自己的腰侧,凸起一块,还在。

  不足一会儿,老板便冲进来对她笑呵呵地说:“哎呦喂,我的小祖宗,你可真是绝了!这一首《白蛇传》是唱的人人喊好,这不,连万九爷都请你一见,你可得同意了,这回啊,换我给你钱!”

  言茹归等的就是这个,她不由嗤笑,问老板:“他向你打听我了吗?”

  “打听了,当然打听了,我也觉得没什么可瞒着的,就告诉了他你是陵州人,姓言,闺字是茹归,芳龄二十,你看我这记性,可有说错的地方?”

  言茹归笑了,笑的苍凉又绝美:“没有,一字都没漏。”

  接下来,她跟在梁老板身后去了那茶楼包厢。梁老板知趣的关门而去,房里留下她和他二人。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,言茹归望着眼前男子,她效仿着涵姨教过她的来说:“聿玕,你竟这样老了。”

  他果真如涵姨料到那般,震惊地几乎站立不住,可涵姨不曾说,他会在看见她的这一刻就眼眶发红,泪如雨下。

  他竟是哭了。

  言茹归不懂了,他哭什么?她哪里说错了?他颤抖着手,试图要上前来触摸她的脸,她只皱着眉,一脸锐利,却没拒绝,当他的手指碰上她的面容,她觉得他的指尖真凉,要彻骨一般。他却哭着道:“是你……真的是你……老天仁慈,又让我遇着了你!可你却一点都没变,你的容颜还是当初,我真是以为再见不到你了!”说着他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杜鹃花别针,拿到她的面前,“你看,我留着的这个!你当年遗落的,我一直精心珍藏,从没有一刻忘记过!”

  往事一幕幕重现,他以为是他的错觉,她在台上唱着《白蛇传》,他恍惚不已,二十年了,整整二十年了!没有一天他过的安稳,他试过,也找过其他法子,终究是方发现,若没有她在,岁月哪还会静好!

  他死死抱住她,真怕这又是虚无梦一场,而她也靠在他怀里,轻声道着:“这些年来,都是你害的,是你一手造成今日的孽。”

  他没听清,“你说了什么?”

  她顿了顿方又道:“你为什么要弃她而去?”

  他怔住。

  她又顿了顿,冷笑着问:“你答应过她的,你去接她回来了吗?你骗了她,你也骗了涵姨,枉费她们的一生,你不该那么做!”

  他猛地一仰脸,将她推开,而那一刻,她也掏出自己绑在腰侧的枪对准了他的心脏。距离这样近,她可以杀了他,现在,这一刻,这一秒!涵姨说,要杀了他!

  但言茹归是在这瞬改变了主意,杀了他?太便宜了!不管是一千一万次,死都是很简单的事,而活着,才是最大的折磨!

  她要他继续备受煎熬!一辈子!两辈子!永生永世!

  他慌了,大喊着:“把枪放下!”

  她冷冷一笑,听到门外传来拍打声,一定是他的护卫,他也是怕她会被那些护卫错杀,一定是的。他竟是这样的在乎她啊。涵姨说的对,她长得向她生母,简直是一个样子长出来的。

  这样真好。

  这样……真是好啊。

  言茹归的悲伤笑容隐退,调转枪口对准自己,扣动扳机,砰!

  血液溅开来,她轰然一下子倒下去,模糊的视线中,郑颐的温暖笑容一晃而过,她抬手去抓,可怎样也抓不住那抹笑。而后,便是他闯进视线里。对,他发疯般地冲过来抱住她,摇晃着她的肩膀质问:“你究竟是谁?不你不是她!说!你认不认识林初意?!”

  她带有嘲弄地笑了,剧咳不止,一口血喷到他身上,她最终能死死地抓在手里的,便是他的衣襟。她对他悄声说:“我母亲是林初意……我来替她报她一生的恨……我要让你……生不……如……死……”

  她的五指徒地垂落下来,“啪嗒”一声打在地面,充满憎恨的双眼还睁得大大的,嘴角血迹似缎,他怔怔地望着她,护卫在这时冲进来,见此情景,惊魂未定,他只凝视着怀中的人儿,抚着她的脸,喃声问道:“那你的父亲是谁……她有没有告诉过你?”

  可她已经死了。

  他晃了晃她,拍打她,说着你醒醒,别装睡了,醒醒!给我说清楚!

  没用的。

  他知道没用了。可他却看到一条玉坠链子从她脖颈里调出来,那玉坠如同一滴盈绿珠水,他认得那玉坠。是在顷刻间,他已顿悟一切。

  命。原来这就是命。

  他失了心似的,能做的就只是将她抱得紧一些,再紧一些,几乎就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胸腔里面。然而绝望与悲痛冲破了他的身体,化成无尽悲鸣,他先是放声大笑,突然又嚎叫大哭,念着阿笙,阿笙,你若是真恨透了我,你何不亲自回来要我的命?你竟这般狠心,连个影子都不肯留给我!你告诉我,她是不是我的孩子?你当年竟一字不提,你瞒的我好苦!可如今……如今什么都没了,没了!你让我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一面,好端端的以为是你,可又不见了,又不见了!你不如亲手来杀了我,让我得以解脱!

  二十年了,二十年了!他等不到她,他死不瞑目!

  然而,他却不知道。

  不知道初意,初意,茹归,茹归,这两个名字中承载的是一个女人全部的爱与过去。是一生,也是一世了。

  断送就是断送了,无论他再怎样等下去,那誓言也已是实现不了了。想必此时的她也是不再惦记着那誓言,就连在哪里,也不会让他得知。

  天地之间只剩浑然一片暗色,有人曾在杜鹃花开处轻哼着那首诗歌:“逝者不可追,往世恨悠悠;与君初相识,犹如故人归……”

  这盏灯灭了,总有另一盏亮起。这凡世,这前尘,自是有人欢喜,有人愁。曲终人不见,唯剩夜阑珊。还在为找不到小说的最新章节苦恼?安利一个公众号:r/d/w/w444或搜索热/度/网/文《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“/”不然搜不到哦》,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,陪你尬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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