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(四)_金玉往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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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(四)

  第七回征战万里相思千万绪誓有两心雁字回西楼四

  肆

  到了夜晚时分,天色暗了,残月浮现。惨白惨白的,一如万氏帅府那挂在天花板上的英国日光灯。

  万伶龙回头见管家卢采国敲门进来,赶忙弹落掉手中雪茄的烟灰,从椅子上起身,急急问道:“打听到姝霖的下落了吗?”卢采国摇摇头,“二小姐,城里城外都打听了个遍,容家小姐确实没有出城。要是真如此,想必还在这城中呢。”

  万伶龙又失望地坐回到椅子上,抽一口雪茄,抬手扶着前额,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,我见她的照片登上了通缉令,那可是捉拿革命党的。要说她怎么就偏偏走上那条不归路了?这下子她又下落不明、生死未卜的,该让我和她哥哥如何交代。”

  卢采国提议道:“二小姐,要不然就去向大帅询问吧。再耽搁下去,恐怕容家小姐会有性命之忧。”

  万伶龙却叹息着摆手,“父亲重病在身,我不能去烦他。何况近来的军务都是老九代理的,要问,我也只能去问老九。”但自从老九搞出上次那等闹剧后,他就很少回来帅府了。想见他人一面,简直难于登天。

  想想看,残废的是林家的儿子,恰恰就是老九的大舅子。原因又是为了争一个女人,又恰恰是九少奶奶家的养女,实在丢尽了万家脸面,让父亲的一群姨太太看尽了笑话。

  九少奶奶自那日起就常把自己闷在屋子里,足不出户,满面忧郁,让人看着心疼不已。

  实在是作孽。万伶龙头疼地蹙起眉心,对卢采国道:“国叔,你先下去吧,我想睡了。”

  卢采国便应了声好,离开时为万伶龙关好了房门。刚一转头,便看到楼下大厅里走进了两名戎装身影,正是万少隐与黎晚曾。

  他一个机灵,想告诉二小姐,九少爷回来了。可转念一想,今天怕不是时候。因为从这里就可以看到,九少爷的脸色不太好,疲惫不堪,他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地去撞枪口了。

  这个时候的万少隐刚刚打发了佣人们那殷勤地嘘寒问暖,他瞥了一眼墙角处放着的古董式落地钟,指针淌过了九的位置。他踱步上楼,打算好好的休息一会儿,黎晚曾则是被五姨太招呼过去了,说是想让他帮聿延叠个纸飞机。

  到了二楼,万少隐径直朝客房走去,然而对面传来“吱呀”一声,房门被从里面打开。林卓涵站在他面前,一身印着梅花的素净旗袍,站在光线被就晦暗的走廊里,竟仿若暗香袭人。

  他停下脚步,望着她,她也凝望着他,彼此久久皆不言语。他便略微低了低头,正欲继续前走,林卓涵突然出声:“你很久没回来过了。”

  万少隐闻言,再度停下身形,看她一眼,只平淡道:“许久不见,你瘦了一些。”

  林卓涵含嗔带笑地冷叹一声,“你真的看得出么?”他又不说话了,她心中焦急,同时也有隐隐愠怒,追问他:“你竟都不向我道一声歉?怕是你再如何贵人多忘事,也不该这么快就忘记我二哥之事吧?可你居然还可以与她厮混,你简直——”

  他猛地抬眼,她接下来的话未出口,就给硬生生吓得咽了回去。她不禁哀苦起自己的命来,当她嫁过来时,她就知道不会好过,不曾想是这般难熬的悲惨境地。

  她在这时想起从前在陵州时有过一个女伴,是在俄语班上认识的。那女伴相貌漂亮,家境却十分贫穷,她死心塌地地爱着名画山水图的男子。可惜那男子画不红,她就为了给他生病的母亲攒钱而出卖色相,然而最终那男子却抛弃她另寻新欢,她的下场极其凄凉。

  她是跳江死的,临死前,她托人捎给林卓涵一根翠玉簪子,那是她娘传给她的,除了林卓涵,她再无人托付。包着翠玉簪子的白布上写的四个血字:死得其所。

  痴情的蠢女人,为爱而毁了自己,林卓涵咒骂她愚蠢之极。如今那根翠玉簪子戴在林卓涵自己的鬓上,她也在心中嘲弄起自己,笑道:但愿我最后死时,也能那样潇洒的死得其所。

  如此一想,她竟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身价了。嫁给了他,就是他的奴隶,他要如何对她,她自当悉听尊便。于是她学着六姨走路的风骚姿势,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手臂。她身材本就娇小玲珑,媚眼一抬,更添别样风韵。

  她有些笨拙地诱惑着他,胭脂唇旁扯出一抹桃花笑,柔声道:“事情过去了,我们就都别再提起了。有些事我不问,你不说,倒也少了很多烦恼。”

  万少隐倒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新鲜样子,往日里,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尊贵小姐架子,令他见了就烦。太过自以为是的女人欠可爱,若懂了这道理,她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。

  接着听到她又说:“来我房里,我给你沏杯茶喝吧。你要是不嫌弃,她是怎么伺候你的,我也可以做得到。”

  不知是哪里说错了,万少隐的脸色猛然一沉。林卓涵意识到他就要发脾气了,却猜不出何处得罪了他,她已经足够低声下气,他还是要咄咄逼人么?

  可她心里是怕着他的,在这万氏帅府中,除了万秦天,她再无其他可依靠的人。说来也可笑,丈夫弃她不顾,唯独公公还怜惜些她。但要是一味依仗着万秦天而不是想方设法为万家增个一儿半女,到头来,万秦天也会厌烦起她无能来的。

  林卓涵便赔着笑脸,纤纤玉手贴到他胸口上,有点撒娇的意味:“你看你,总是这样坏脾气。我哪里说的让你不爱听了,你告诉我,我下次再不说了,你也不用这样动气,是不是?”

  万少隐变脸如变天,突然又冷笑一下,伸出手来一把搂住她的腰,轻轻向前一推,她整个人就撞到了墙壁上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道,“我哪里是动气?你头一次向我投怀送抱,我高兴还来不及呢,你当我是荤腥不沾的寺院和尚么?你今晚打算伺候我,我自然会心花怒放。”

  林卓涵大概是觉得他动作粗鲁,又还没心理准备,她尚未经历过任何男女之事,做他的挂名妻子两年多,从不知道要如何应付夜晚的到来。她小心地别开脸去,皱眉道,“你别突然就这样子——”

  万少隐嗤笑起来,加大力度搂着她的腰,把她带着贴近自己,“瞧我这记性,竟忘记了,你还是完璧之身,尚不懂得周公之礼。害羞一点是正常的,我可以慢慢教你。”他凑到她耳畔,轻轻吐息,压低声音,“如何?要去房里吗?”

  林卓涵背脊一凛,她蓦地想,他把她当成什么?送上门来的,他便可以来者不拒?她可是他的正房妻,不似林初意那小老婆,可他对林初意是何等上心,偏要羞辱着她!

  林卓涵凉了心,恍然大悟般地哭笑不得,“果真是那句俗话,妻不如妾。”

  好一个妻不如妾。

  万少隐慢慢地松开了手,淡漠地凝视着她,“你倒来说说看,哪个是妻,哪个是妾?”

  林卓涵咬着牙,仍旧止不住对他的恨。真矛盾,既爱又恨,又或者是因爱生恨,她本想要好好同他厮守终生的。当日在陵州第一眼见到他,那样好容貌,面如冠玉,一身铮铮戎装,没有哪个姑娘会不爱,她自然是喜欢他的。

  可他,对她,到底是铁石心肠,无情尔。

  林卓涵冷冷道,“人在做,天在看,报应迟早会来的。你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,我可以假装不去在乎了,她能么?天下人能么?你尚且能够高枕无忧的做你的副司令,荣耀万千,衣镶金扣,可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你也没法子强求。我这样对你忍辱负重,她会不会就自当别论了。妾就是妾,你护不了她一辈子,你也不怕报应落到她身上——”

  话还未说完,万少隐已扬起手来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。林卓涵的嘴角顷刻间渗出血丝,她的头侧向一方,不再吭声。万少隐则是面如寒霜,揉了揉手腕,丢给她一句,“你若有能耐,就别相信什么因果报应。你有胆自己来替你二哥报仇,我也算能佩服你一次。”

  说罢,他调头离开。林卓涵抬起手抚上自己火辣辣的面颊,心里是说不出的层层悲楚。今日羞辱,是她自找的。她不会怪别人,她只对自己说,这不算什么,这根本算不了什么,忍忍就过去了,休要再让人看笑话。

  而这时的书房里,光线微薄,只点着一盏银制底座的矮灯。

  瘦的不成样子的万秦天神色憔悴,他坐在红木桌子前,鼻梁上架着一副花镜,手中的笔速如箭在弦。待他签好后,便丢给站在面前的黎晚曾,眼皮一垂,懒懒道:“看完之后,就拿这个去给聿延叠个纸飞机吧。”

  黎晚曾低下头,一目十行般地快速看完,顿时大惊,他就知道五姨太带着他来到书房不会是去见聿延,当万秦天等在书房中时,他就该料到了。可万秦天所写之事,他万万不敢去做,当即“扑通”一身跪下身来,痛声道:“大帅,您不如一枪处决了我。”

  万秦天摘下花镜,看都没看他一眼。

  黎晚曾执意拒绝,“大帅逼我做此事,就等于是在要我的命。晚曾情愿死在大帅手上,也不敢去做这件事,还请大帅收回成命!”

  万秦天听他这番话,也不恼怒,徐徐叹出口气,至诚道:“晚曾,你三岁来到万家,十三岁起就跟着我出生入死。如今我老了,要你去辅佐小九子,你必要向忠于我一般的去忠于他。但凡有一点能污他名声的事,你都该斩尽杀绝。你心里比谁都清楚,做大事的人,英雄也罢,枭雄也好,最打紧的是不可遗臭万年。他为那女人惹出的祸事太多了,是该清理门户了。晚曾,你既懂得此番道理,却不肯救他于深渊,你可是对万家藏有私心?”

  黎晚曾立刻大喊:“晚曾绝无半点私心!如果大帅怀疑晚我,我黎晚曾宁愿以死明志!”

  “你死了,倒得一身轻便了。可我儿子身边失了心腹,我岂能甘心瞑目。晚曾,你忍心见我这把老骨头含恨而终吗!”

  黎晚曾猛地磕下头来,竟痛哭失声道:“晚曾不敢,大帅但请放心,晚曾定将全力而为,就算九少爷事后得知,要杀要剐,晚曾甘愿为江山社稷捐了此躯!”

  万秦天血红着双眼,吃力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,举步艰难地将跪着的黎晚曾扶起,紧紧地按着他的肩膀,“你要给我好好活,他有你在,我再没什么可不放心了。将来若有一日,我也能安心撒手。晚曾,你此番行动必定要办的干净利索,永除后患。”

  黎晚曾胸腔之中是一片悲凉,他认命似地闭上眼,哽咽道:“大帅托付,我定当全力以赴,必不辱命。”

  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黎晚曾已是视死如归,为侯门帝王家做事,脑袋永远是挂在裤腰带上的,说没就没。

  几日后,飘雪时。

  湘兰一在下午两三点的光景接到了卫戍的通知,说是林老爷和林夫人从陵州来了,三个小时后,车就到了。九少奶奶正准备去接,要是林小姐也想抢先去看林老爷夫妻,早点去车站那候着较好。

  一听这消息,林初意便坐不住了。虽说林安庭同她断绝了养父女关系,可她永远都把林家夫妻当成她的亲生父母。趁着万少隐在外忙着军务,林初意便穿戴打扮好,喊着芷香一起去车站。心想着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,都是心满意足的。

  与往日不同,今日的车不是万叔来开,而是由一个脸生的卫戍负责送林初意去车站。

  林初意的心情紧张又激动,一路上她沉默不语,只怕见到林安庭与林夫人会不知所措。芷香不时地安慰她不要紧,不要紧。

  而这个时候,万少隐忙完军务回到了别院。一走进门便听湘兰说林小姐不在,同芷香出门去了。

  万少隐正欲脱下外衣,低垂着眼问了句:“她有说去哪里吗?”

  湘兰便如实回答:“林小姐去了车站。听说是她老家的父母来了。”

  万少隐一抬眼,转头看着湘兰,“是谁说的?”

  湘兰道,“方才来了卫戍说的,他们已经开着车带林小姐去了。副司令,您先屋里等着,我猜想林小姐很快就会回了。”

  万少隐却不做声了。即便卫戍要通知这种事情,也定要经过他这里才是。他这时才猛然发现一整天都没见到黎晚曾的影儿,林初意又被莫名其妙的带走,他整个人心下轰然,登时发觉不妙。

  “备车!”万少隐重新穿上大衣,快步迈出屋子,对司机下令道:“去车站!”

  火车的鸣笛声响起,从陵州发来的列车已然到站。许许多多的乘客提着行李走了下来,林初意随着卫戍走进人群,四处张望,却没看到林家二老。

  芷香踮脚探望周围,挽着林初意说,“林小姐,你要见的人在哪儿了?可有看到吗?”

  林初意摇摇头,她也很焦急。等到人群都走干净了,也还是没见到林家二老。

  卫戍便说:“林小姐,不如我带你去车厢里找找看吧。怕是林先生与林夫人在一等车厢内收拾行李,误了时间。”

  林初意想了想,觉得这也是好的。她命芷香在外面等她,可芷香执意要跟着进去,卫戍拦她不下,只好无奈地同意。然而在走上车厢的时候,卫戍却说:“林小姐,你先带着女仆进去找人,我在这边帮你守着,万一九少奶奶赶来,我也好帮你应付。”

  林初意感激地笑了一下:“那就麻烦你了。”

  卫戍望着林初意与芷香走进了空荡荡的车厢,直到她们二人身影逐渐远去,他才转身朝外面走去。

  林初意和芷香一前一后的走在狭窄的车厢里,走了好长一节车厢,去推前方的门,发现一等车厢的门是上了锁的。林初意正困惑着,列车突然摇晃起来,林初意一个没站稳,整个人摔倒在地。

  芷香急忙去扶她,谁知又是一阵摇晃,芷香也险些摔倒。好一会儿后,摇晃终于停止,林初意爬起身,紧紧抓着芷香的手,“芷香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  芷香朝窗外望了望,发现站台上空无一人,连卫戍也不见了。她仿佛察觉到了某种危险,一把拉住林初意喊着:“林小姐,快逃!”

  究竟发生了什么,林初意毫无头绪。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爆裂,后节车厢爆炸了。

  林初意与芷香惊慌失措,在一片乌烟瘴气中,林初意脚踝一崴,落在原地再跟不上芷香。而芷香也不知她已然落后,径直跑去烟雾里,林初意喊着芷香芷香,车身又是一阵摇晃,林初意明白这是第二次爆炸的前兆!

  她拼命的爬起身,脚踝痛得她撕心裂肺,她扶着座椅寸步难行,哪只一双手将她拖了过来,她吓得大叫。那人却用力地将她往外车厢反方向的侧门推,她头脑发白,想要开口向那人询问什么,那人只管把她丢下车去,将一把枪塞给她,于浓重的烟雾中对她吼道:“走,走得远远的,再别回来!”

  林初意向后退几步,然后爬过铁轨,顺从地按照那人所说的往前走也不回的跑。眼前都是炮弹余下的烟雾,她分不清方向与地势,烟熏味弥漫在她的鼻腔中,刺痛粘膜。她心里怕的很,怕死,怕残废,更怕生不如死。她只能一路跑,摔了几次,再爬下来,眼泪哗哗地落下,她用早已脏乱不堪的破碎袖口去擦抹泪水,身上的伤口如锥刺,血腥味令她作呕,她也确实伏在树旁吐了好几次,像要把内脏也一同呕出来。

  这一切过于突如其来,令她惊心无措,身后的远处蓦地传来爆炸声,她转头去看,漫天火光,整趟列车如同在燃烧的巨大火球,爆出无数锦绣,仿若金蛇乱舞,她目瞪口呆。

  此时此刻,她竟觉得不舍与慌乱,再度泪流满面,不禁低声唤了他的名字:“聿玕……”语声如梦呓呢喃,于生死须臾间,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,那名字早已是她心中唯一的眷恋。

  她却不曾当面唤过他一次,多么遗憾。

  若此生与君离别,再无关是非与风月,那些往昔回想起片刻,令她如身在梦中,影影绰绰的震动与欢喜,悲愤与仇恨,终究也要成为漂泊云烟。

  生死契阔,真怕无缘再相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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